「是我…害了她。」春贊的凸腮在顫動,聲音也變啞。
他沈默一會兒,等一陣大風自天空吹進天井,再迴轉向穿堂,聲調才恢復正常的說:「前幾天,我看她家門聯,貼了『吉利歡喜』四個大字,是不是和桂花有關?」春贊兩道白眉皺在一起。
「大大有關係。秀玫…桂花的孫…她是桂花養大的,桂花什麼都為她著想。她也想掙脫詛咒,你想,桂花又會怎麼想?又和桂花做查某囡時代一樣啊。可能是『吉利歡喜』,讓桂花想起過去,桂花才想結束自己……」明姆望著天空,笑咪咪的臉已被哀傷占領。春贊聽她這麼說,雙手掩住臉,肩頭顫動。
許久以後,不再笑咪咪的明姆,又幽緩的說:「心中有慈悲,比什麼都重要。」
春贊站在穿堂,還是雙手掩臉,頭往下垂。
又過了好一陣子,灌進天井裡的大風,直直往下撲,碰到水泥地後立即發出砰響,風勢捲揚到穿堂。站在穿堂的明姆眼睛一瞇,拉動長長的上眼皮。待她眼睛再大睜,直視臉仍埋在雙掌中的春贊,親而幽緩的說:「每個人都會犯錯,只能自己解決。我先回去了。」明姆說著,瞟了春贊一眼,即微彎腰,緩緩走出三合院。
春贊潮濕的臉,自雙掌間慢慢抬起,瞇視已走出三合院大門的明姆。等明姆一轉彎,大門外旋起一陣沙塵。
春贊緩步跨進大廳,凝視神龕的南海觀音菩薩一會兒,即雙手合十拜了拜,轉身朝回家的路走。一面走,他一面想著下午跟明姆的談話。春贊回到家,才在屋裡坐著,立即又想到小豬仔,霍然站起,再度出了屋門往西而去,東拐西拐的朝桂花婆家走。
春贊到了桂花婆家埕庭,先張望屋裡頭,沒覷見任何人,於是逕自往豬稠邁步,聽到小豬仔「哽——哽——」的急促叫聲,他步子跨得更大。
到了豬稠邊,春贊肥胖的身子倚靠木板門,目光落在小豬仔身上。小豬仔正抬起鼻吻,朝他嗯嗯噴氣,身子不停扭動,似乎他的來到並不受牠歡迎。他一見小豬仔,張動飽滿雙唇,徐徐發出柔和中音。
春贊向小豬仔說:「你叫大頭神喔?我叫春贊啦,是你的好朋友啦,特別來看你。」春贊不知如何跟小豬仔說話,只好先有模有樣的自我介紹。小豬仔又嗯嗯幾聲,才稍微平靜的直視春贊。
「我想告訴你,你家的桂花…,怎麼叫…你知道就好。你家的桂花和秀玫都是好人,都很善良,你跟她們在一起是福氣…不像我…我是負心漢,沒福氣,現在很後悔過去做的事,可能少年不懂事…你懂嗎?聽說你會聽人說話,我是來說給你聽的…很早以前,有一個查某囡,要為一個少年人擋子彈,你說她善良不善良?那個少年人傷了她的心、害了她,你說可以原諒嗎?如果說她會詛咒我的家人,現在我已無所謂。七老八老了,那個少年人覺得很不起她,你可以轉告她嗎?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,我都會去做,希望她活得很好…」
春贊絮絮叨叨、不習慣且不流利的說,卻滿心期待小豬仔能把他的話傳達給桂花婆。說完,春贊張望小豬仔昂起的鼻吻一會兒,才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 作家側影/呂則之寫家鄉
2012年吳濁流文學獎小說獎正獎得主呂則之,最近推出新作《風中誓願》,透過漁村青年的戀曲,漁民與中國大陸漁船的海上交鋒等,刻劃人與人之間的情感。
本名呂俊德的呂則之,出生澎湖,曾寫過長篇小說《憨神的秋天》、《父親的航道》,新作《風中誓願》,寫出他的家鄉澎湖漁民辛苦、堅韌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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